第二天，天还没亮，小杨局长便起了身。三花两绕做好早餐，拿起办公桌上的纸笔,给仇么留个纸条，又在仇么额头上轻轻吻了一口，小杨就在夜色的掩护下侧身悄悄从小院的门缝中滑了出去。这是小杨局长给自己立的规矩，她不能因为自己在某些方面的不谨慎，或是不检点，或因一时疏忽，而给仇么带来哪怕是一点点的麻烦。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是仇么的到来挽救了她，才使她活得像个人样，并逐渐地走上了令众多女人所仰望的位置。不是仇么，说不定她还是一个被纨绔子弟玩腻后遭抛弃，又整天被一群色狼所惦记和追逐，工资也不能及时到手的人民教师。对仇么感恩和无私奉献几乎已成为小杨生活的全部，并已深深地渗入了她的灵*。
在梦乡里游弋的仇么直到七点二十分醒来时才发觉小杨已经走了。看到床头柜上的纸条，仇么漱洗之后径直去了餐桌边。三下五除二将饭划溜进肚子里，抬起右手在嘴上正抹时，电话响了。他忙摁了接听键……
“好，我马上就到……”
挂掉电话，仇么便出门，很快他便出现在了巷口。拉开早已停在那儿的小车车门，待仇么上车，驾驶员小王听到关门声后，头未回便问道：“仇书记，去哪？”仇么手一挥说：“去沭河中学！”汽车起步后，小王觉得有点不理解，过去他为刘得草书记开四年车，现在又为仇书记开了一年，在他的记忆里，两任书记，五年时间，从未去过沭河中学一次。刘得草书记在任时，若某个老上级或亲朋家的孩子想进县中读书，一般情况下，都是打个电话，或是派个秘书，就把事情搞定了；如果这些人在找刘书记时，已把孩子带来，最多也只是叫他这个驾驶员带孩子到沭河中学跑一趟就行了。这次怎么了，县委仇书记亲自出马，难道有什么大事？想了半天，小王还是未想出个道道来，一个一大群人整天对着书本“咦咦啊啊”的地方，能有啥大事可出？突兀中，小王禁不住摇了摇头，然后，回过头很冒失地问道：“仇书记，去沭河中学干啥？”仇么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叹了口气，才小声说道：“唉！那里有人在闹事！”小王很惊骇：“啊！？有人闹事，你还去那干啥？打个，或是叫公安局胡局长派两个人去一趟，不就得了吗？你，你一个县委书记为啥要去碰那个场面？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有些事，你亲自出面反而不好……”仇么见小王关心自己，有些感动，但还是无奈地对小王说：“你，你还是好好开车吧，沭河中学这次发生的事，你不了解，很特殊，知道吗，有些事不是能够解决的……”
沭河中学在县城东，一个被称叫东关口的地方。那儿，过去是沭城外缘土城内的一片凹子，也就是一片洼地，原本很荒凉。解放初期，沭河中学在那儿落脚，经过几十年的经营，才使它变成一个具有浓厚文化氛围的去处。学校东、北两面，是一条美丽的小河，紧贴着校园缓缓流过；西、南两面是两条进城的大道，南面的窄些，西侧的宽些。校园对着两条道路各设一个大门。乡下的百姓通过这两条街道进城求生活或是出售农副产品，许多世代务农的人们也是通过这两条道将自己的子孙送来沭河中学读书、识字、求功名。城里人，则由这两条道，去野外踏青，去乡间走亲访友。隔着这两条大道，就是繁华的沭河县城。沭河中学是省内外知名的一所完全中学，校内在读学生近万人，有教职员工六百余人。几十年来，特别是经“文革”动乱恢复高考之后，沭河中学已向全国各类高等院校输送了数以万计的合格生源，为国家经济和文化建设作出过一定的贡献。沭河是个欠发达地区，经济本身就十分落后，近年来，在脱离计划经济模式向市场经济过渡、转型过程中，受区域位置、资源结构、管理方式和落后思维等众多因素影响，经济落后导致的后果渐趋被暴露出来。最大的难处就是财*收入和需求难以同步协调发展，财*赤字逐年加大。钱的匮乏，不仅对教育基础设施投入渐少，近两三年，甚至还影响到教师工资的发放。对于教师工资,起初*府是靠拆东墙补西墙来应付的。墙拆光之后，只能用拖欠的方法来敷衍。*府这样做，是以期在今后的某一年县财*能有一个飞跃式好转，再一并发还。民以食为天，教师也是人，也有妻儿老小，需要钱来维持生计，生活变成无源之水后，在教师群体中，就很自然地滋生出上访或聚众闹事等问题来……
车没有进入学校,在西大门门前停了下来。下车后,仇么徒步走进了校园。时间是七点五十，按照平常作息时间，此时的校园已经是该上课的时候了。但今天，在沭河中学的校园里，学生们还在戏耍。地面上更是满地纸屑和学生们随意扔下的垃圾。看着不协调的环境，仇么心中不禁泛起了一种难以品嚼的酸涩。抬头望去，他发现校长办公室前聚集着一大群人。老师们，一个个都脱掉了往日的斯文，对着站在门前花坛边缘上的一个女人在喊叫；在外围站的大多是学生,一个个都用离奇的目光在观看老师们的表演,脸上无不洋溢着幸灾乐祸的神色……
“老师们，上课去吧！你们的困难，我是理解的，我也曾经是你们中的一员，我会把你们的问题全部带给上级，带到县里,争取早日将拖欠你们的工资拨下来。年前，县里仇书记答应你们的半年工资，已兑现了，请你们现在相信……”女同志虽然尽量把声音拉得很长，以示张扬，但她的声音很快就被接下来的喊叫声淹没了。
“算了吧！别逗我们笑了，工资拖欠一年多，说是补发半年的工资，却被扣了百分之二十作了道路集资，难道你不会算吗？实发是几个月……”
“干部们的手中有权可以用来贪污，各种集资扣得再多，他们也无所谓，我们教师就那点死工资，还东扣西扯、拖三阻四的，良心都弄哪去了……”
“县里干部们的工资为啥不拖欠，单单要欠我们教师的？难道他们是人，我们就不是……”
“还我们公道！不准拖欠工资！”
“我们要见县领导，来我们学校解决问题，立即发放拖欠的工资！否则……”
校长办公室门前一片沸腾。
当仇么正想推开人群向中心位置走去时，身后有人一把拉住了他。仇么转过身，原来是县长薛怀礼。薛怀礼对仇么说：“仇书记，你去不好，我是县长，这事应该由我去处置！”仇么则说：“你是县长，我也是县委书记啊！”说着便向人群中挤去……
身边的学生和教师发现是仇么和薛怀礼，在发出一阵嘘声之后,很快便让出一条通道。仇么在前，薛怀礼在后,向前走，现场随之静了下来。
“仇书记！薛县长！”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传进了仇么和薛怀礼的耳朵里，真没想到，刚才站在花坛上向教师们喊话的那个女同志竟是教育局小杨局长。面对小杨局长，县长、书记有礼貌地打着招呼：“杨局长！”“啊！是你啊？小杨局长!”接着仇么又问小杨道：“校长呢？”小杨很不高兴地答道：“你说那个王大鹏啊？他……他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了,像缩头乌龟似的……”仇么没有再向下问，只见他把右脚一抬，向前猛一跃就上了小杨刚才喊话站的位置。对着面前正望着他的教师们，仇么习惯性把右手向上一挥，大声喊道：“老师们！我是仇么，是沭河的县委书记，在这里我代表县委县*府对县里欠发你们工资一事向你们道声对不起了！应该承认，你们的诉求是正当的，也是合理的！正如你们说，教师也是人，也有妻儿老小，需要工资去支撑自己的生活。作为县委书记，对教师工资的拖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此我个人向大家道歉！”接着仇么深深向前鞠了一躬。尽管仇么很谦卑，不到两分钟就向大家鞠了三次躬，道了两次歉，但在场的近三、四百名教师竟然没有买他账的，没有一个带头鼓掌和叫好，一个个噤若寒蝉，把两耳竖在那儿，继续等着仇么下面的话。抬起头，仇么用目光扫了一下现场，继续说道：“请大家立即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今天已是开学第二天，学生的入学手续还未办，书未领，课未上，他们在眼巴巴地盼着你们去传授知识。请大家务必认识到，学生是耽误不得的，他们是祖国的花朵和未来，是我们沭河的希望……”
“我们不想听你这些大道理，我们要求*府立即补发拖欠的工资！”突然，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仇么立即打住话，待他把目光转过来，短暂的躁动已恢复了平静，根本无法甄别出刚才那句话是从谁的口中发出的。仇么并没有恼怒，而是面带笑容连忙说：“好，好，好！话我也不多说了，相信大家的大道理比我懂得多……这样吧，为了尽快恢复沭河中学的教学秩序，在这里我代表县委县*府向大家表个态，”说着轻轻咳了一声，然后又道：“只要大家现在就散去，立即为学生办入学手续，为孩子们上课，十五天之内，一定将拖欠大家的工资补发到位……”
“哗啦啦……”现场终于响起了掌声,有人还将手中的书抛向空中。人群还未完全散去,面对着从花坛边缘上跳下来的仇么，薛怀礼把目光紧紧盯在他的脸上,一刻也不愿离开,神色好像在说：“我的大书记,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哟?这口子一开,其它学校教师再闹事可咋办……”
走出沭河中学西大门,拉开车门，仇么向身后走来的薛怀礼招了招手，道:“老薛！”薛怀礼立即明白了仇么的意思，他没有应声就走向车的另一侧，将车门一拉就上了车。待仇么上车，薛怀礼几乎是以生气的口吻对仇么道：“老仇，你这不是疯了吗，知道你刚刚那个态表的后果吗？全部补发这些教师的工资，仅沭河中学一个学校就得需二百四、五十万，其它的学校呢，全县上上下下的教师总共要多少钱你算过吗？发了教师工资，县里各机构还运不运行了，公检法司的案还办不办了，已复工的乡村道路工地难道要停下来……”当薛怀礼把声音推到很高处时,仇么将自己的右手举了起来,看到这个动作,薛怀礼立即止住了话。一阵寂静之后，仇么说：“长痛不如短痛，这个事，必须尽快做个了断，来个一了百了……”
“难道你已想出什么法子，从下个月开始教师工资不要县财*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老薛啊，通过沭河中学教师这一闹，我想有件事我们不得不着手办了，我喊你来就是想说这个……”
“是......是什么大事？”
“你没有感觉出来吗？县财*快支持不住了。如果我们再不尽快想个彻底解决的法子，接下来我俩在沭河的工作就没法干了。这事我在心中已经考虑好久，为了解决沭河财*捉襟见肘的局面，使*府有更多的精力和财力办几件有益于民生的大事，推进我县各个行业进行全面体制改革已到刻不容缓的时候了。特别是对严重制约*府行为的教育和卫生两个行业，近阶段就得对它们动大手术，重点是教育，必须彻底解除缠绕*府的这个羁绊……”
“怎么改，如何改？这事必须有一个完整的方案,否则会出大事……”
“风险一定有，但体制改革必须进行，否则就是坐以待毙，或者说是死路一条。我的方案挺简单，那就是将它们全部推上社会，推向市场，使它们全部产业化，通过能赚钱赚大钱的效应吸引社会资本参与。请你放心，有了县属国企改制（出售）经验，我相信不会什么大问题……”
“难道学校也能像工厂一样卖，国家相关*策容许吗？”
“不容许，我们可以变通，通过技术性操作，就能使得我们对教育体制改革变得既合理又合法，*府才能摆脱教育和教师羁绊般的纠缠，你听我仔细给你说……”
接着仇么把昨天晚上在床上和教育局小杨局长讲的那些有关放开私人办学，来削弱公办教育，使其逐渐萎缩的设想，对薛怀礼说了一遍。在仇么的叙述停下之后，薛怀礼很有礼貌地说：“仇书记，你的想法好是好，可就是过于理想化了……”这句话正好和小杨局长昨天在听完他这段有关教育体制改革的话之后说的话相同，仇么立即打断薛怀礼道:“薛县长，你的这般话怎么和……”仇么差点把小杨局长的名字给说出来,亏好薛怀礼插了话茬，才使仇么避免了尴尬。
“仇书记，我的话咋了？”
其实，仇么真的甭担心，县长薛怀礼除了发现舞会上仇么喜欢和小杨配对外,对于仇么已和小杨局长有染近一年的事还真的一点也不知。作为性情温驯为人和善的薛怀礼，即使这个秘密已被他发现，他也不会去做任何张扬的。
“不，不，不！我是说，你指的哪些地方理想化了？”
“仇书记，你只知道鼓励私人社会力量办学，你却忽视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资金，要知道，沭河是贫困县，既没资源，也没多少富人，哪来闲钱参与教改，将公办学校转化为私立，再将其做大做强，不只是几十万或几百万就能办成的……”
“嘿嘿，你老外了！”
“我咋老外了？”
仇么面对着薛怀礼的反问沉思片刻之后说道：“老薛你可知道‘穷庙富方丈’这句话吗？”未加思索薛怀礼便回答道：“当然，这话从小就听说过。难道这句话能和教改扯上什么关系吗？”
“能！而且有很大关系！”
“哈哈……”薛怀礼笑着摇了摇头。
“老薛，你听我说，我们现在不是在大力提倡招商引资吗？对这四个字很多人理解得都很狭隘。前两个字理解为招外地客商来本地置业做生意这是对的，因为本地商人他们已在本地打理生意了，无需我们去招。而后两个字‘引资’就不同了，我们必须把本地和外地有钱人都纳入范畴，不能把眼睛一味只盯着外地人……”
“哈哈……这话是头一回听说，可沭河的有钱人呢，他们在哪?谁是……”
“这就是我说的‘穷庙富方丈’，薛县长你说沭河人没钱吗？”
“那是当然！沭河老百姓穷,沭河*府穷，而且穷得很，穷得叮当响，早已名声在外，这是真的!如果，老百姓有钱，特别是*府有钱，我们就不会不遗余力地去外地招商引资；如果有钱，教师工资就不会拖欠，也就不会出今天的这个洋相……”
“停，停，停!老薛，你把话停下来，我告诉你，你的观点是错的!至少是不完全正确。”
“仇书记，你说我错在哪？沭河的有钱人呢？”
“任何一个地方，人都有富和穷之分。所以我说，在沭河人也有富人。如果沭河没有富人，那我们沭河几大银行中数以百亿计的存款余额又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外地有钱人把他们的钱千里迢迢送到我们沭河来存的……”
“这，这，这……”
“外地富人来我们沭河银行存钱，这是不可能的事！沭河是个小地方，不是大都市，外地人谁也不愿这样做。沭河老百姓比发达地区老百姓穷，沭河*府比发达地区*府穷，这我承认，但占我们沭河总人口不到百分之五的富人却一点也不比发达地区的有钱人穷，他们有钱，沭河银行中的那些钱大多是他们的。沭河富人和发达地区富人相比所不同的是，发达地区有钱人的钱大多是通过自己辛勤劳动赚得的,而我们沭河乃至淮北很大一片区域内的富人，他们钱的来路和发达地区富人钱的来路却有本质不同。沭河的这些富人，大都是曾经做过，或是正在做着官的一方诸侯，他们的财富是利用手中的权力聚敛起来的。这些灰色的，来路不正的钱，他们轻易不会拿出来置业，大多被他们存了起来……”
“仇书记，你这话还真的有道理！也是高论……”
“先不要恭维我好不好？我现在考虑的是如何把沭河‘富方丈’们手中的这些灰色的‘资’顺顺当当‘引’出来，或者说是‘挤’出来，来为沭河的经济发展做贡献，为我们的教育改革和医疗改革服务。如果我们不先下这个手，在各地大力度‘招商引资’热潮和各种优惠*策的鼓噪下，这些钱，说不定在某个一夜之间就会飞走，那时我们后悔就迟了……”
“咋个引法？”
“只有用*策进行感召，因为你我手里只有这个法宝。至于如何操作，还要靠你、我的智慧。近来，我就准备办这档子事，待县属国有企业改制结束后，我们必须紧锣密鼓地去进行教育和医疗体制改革，还有以引这个‘内资’为主的新*出台，迫使沭河这些灰色资本早一点出笼，来配合我县即将进行的教改和医改。出什么*策，如何叫这笔庞大资金自己能主动走出来，我还在考虑。这里我先给你通个气，等有初步方案后，我们再进一步细化研究。但有一条必须注意，方案未成熟之前注意保密……”
“那当然，那当然！仇书记你尽管放心，我这个人能力虽然不怎么样，但原则性却很强。一是，听*话，二是，听领导话。在这两点上，我从不含糊。只要是能为沭河长治久安和经济健康发展的决策我都会坚决支持……
